黑之契约者——停滞的风格
前言:本文系屋顶现视研拾荒战略 Rags Drum 2020前夜祭获奖稿件
作者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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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Darker than Black》(以下简称DTB)是成人动画。不过成人动画显然是分很多种的,DTB是哪种意义上的成人动画呢?
如果要从尺度上来看,DTB的尺度并不大,没有性爱的片段,也不够血腥。从不卖肉的角度来看的话,DTB比当时、比现在的大部分动画要纯洁的多。
DTB的成人感,首先得从主要人物的年龄构成来说,黑、黄、猫都不是高中生的年纪,也不是高中生的心理状态,黑虽然打着中国留学生的名号,但整部动画从来没有去过学校,相对于同时期《叛逆的鲁鲁修》那种虽然有世界规模的事件但还是要到高中上学,这种典型的日漫设定的套路,DTB是很反讽的。高中作为内容,它以成长为主题,但在形式上,日本对高中固有的依恋,导致高中成为一种僵化的场所。它表面上发生的所有成长故事,都隐藏了高中这个场所本身从来都不成长的事实。
DTB,几乎彻底回避了高中这个主题。这个动画跟成长实在没有太大的关系。就像OP里唱得那样:“我不想再要任何东西,我不再像以前那样感受。”这两句歌词非常重要,它表达了一种停滞的氛围。一种固执的拒绝,一种对过去的否定,和对现在的肯定(这种肯定也可以说是一种“默认”)。在这里,成长不仅不被需要,而且不再可能。
为什么不可能,看一下所谓的契约者的定义就明白了。
DTB最重要的设定契约者,就是一种停滞之物,一个人一旦成为契约者,就仿佛自己一直是契约者。纠结的过程是很少、甚至不存在的。因为契约者是没有“罪恶感”(第一集黄说的)、甚至根本就没有感情的可以使用异能的人类。没有情感自然也就没有纠结。比如第四集的JK,本来只是一个普通的JK,在变成契约者之后,却对“我好像杀了很多人”这个事实也没有任何情感上的反应。这一点对于DTB来说是非常重要、有创新性的一点,和其他同类型动画对比一下的话,就可以看得很明白,比如《寄生兽》《东京喰种》之类的动画,同样设定了和人类相异的一个异种,那么在这些动画里,主人公从人变成这种异种,这个过程中的内心纠结通常是动画的重要主题之一。这种纠结是我们成长过程中,必然会感受到的纠结的戏剧化,不管有多戏剧化,都处于成长故事的延长线上,只是被放入一个极端的环境成长而已。或者毋宁说,在这个僵化的恶场所日本,在这个停滞的国度,只有极端的变化,才能让人成长。
而DTB省略了这种纠结。在黑的身上,纠结只以少到几乎不存在的断片记忆的形式而存在。不过这也是契约者这种设定的合理结果。因为契约者是理性的存在,不会做梦,只会合理地思想,合理地做出判断。
有趣的是,契约者的存在核心恰恰是非合理的被称作代价的东西,契约者为了能够使用自己的能力,就必须付出代价。每个契约者的代价都不一样,唯一的共同点是不合理、无意义。
刚才说了主人公黑,一直在做事(而缺乏那种“我为什么非得做这种事不可”的抱怨),做事的时候偶尔显示一点自己的“人性”,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纠结,不过是心理还是生理上,DTB第一集黑在完成组织的任务(也就是刚刚杀完人)之后,在舒缓的音乐中自己做饭,就是显示他独立性的典型场景。黑是一个在各种意义上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人。不管是在工作上,还是在私生活里。
那舒缓的音乐,就是黑的内心。是他停滞的心情。
这种停滞,不仅仅只体现在黑的身上,更是渗透到了整部动画的形式里。第一季里的单元剧模式,看起来没有开头,没有结尾,没有目标。黑只是处理一个又一个的任务。他虽然在一些行动中对组织有所违逆,但总体来说并没有“我要推翻组织”这样的宏大目标。(当然我不是说DTB没有主线,只是即使我们把DTB有主线作为一个前提,这种碎片感、松散感也是挥之不去的。当然如果非要说DTB有一个主线,那这个主线的暧昧性也是肉眼可见的)
并且,黑的确有要找寻妹妹白的明确目的,但是,他的找寻是纯粹理性而非焦躁感性的,有机会,就找到,没机会,就等着机会。他的行动的前提是对于妹妹的爱,但是整个搜寻过程中感情被压抑到了最小限度,以至于到了几乎不存在的水准。
黑的魅力,在于他“扮演”正常人类时的那种憨厚单纯的样子,还有他执行任务时偶尔表现出来的人性。他偶尔会忧郁地说上一句,是和猫说:“你相信有一天真正的星空会回来吗?”但也是说说而已。在说这句话之前,他询问自己在任务中认识的一位女性之后会怎么的时候,对方说:“她的生活不会改变。”
这样停滞的重复,在剧情的中段被打断了一次,因为女主角银失踪了。在这里得先介绍一下银,银比黑更加阴郁,更加停滞。她是doll,按照设定来说是没有感情的。她穿着黑色和紫色——都是忧郁的颜色——相间的lo裙。她在一个跟她同样阴郁的小卖部里,以交换东西和黑打着暗号。在失踪之前,黑给了她一颗糖,不是为了打暗号,是为了说一句:“谢谢。”
所谓的doll,就是受动灵媒。从字面意义上来说就是停滞之物。他们的任务,就是停滞,接受,仅此而已,他们不行动,只是受动。他们只接受,而不反应。可以感受,但没有感情。
银失踪,是受到了契约者的影响,她像幽灵一样晃荡在街头。这时她回想起了变成doll之前的记忆,回忆中,她在银色的月光下弹着钢琴,在钢琴声中,她回想起了妈妈为了救自己而被车撞死的场景。银对找到自己的钢琴师说,那之后她就看不见银色的光了。换句话说,她不再做梦了。
银的钢琴师在教银弹钢琴的时候曾经说过这样的话:“只要先掌握形式,那么就能从其中孕育出感情,你看,悲伤的时候只要笑,悲伤不也能缓解许多吗?”
这段话对应着DTB最有名的名场景之一,银试图用手把自己拉扯成笑脸。但这种“形式”并没有让她“孕育出感情”。这就得把钢琴师的话倒过来,悲伤的时候就算笑,也不能得到任何缓解。
在这一个单元剧的结局,银拒绝了钢琴师,选择了和黑在一起。她用钢琴师曾经教育自己的方式——以一根手指轻轻抵住对方的嘴唇——来教育钢琴师。钢琴师让她不要被过去所束缚,跟他一起回去。但是银不仅选择继续被过去束缚,还选择被“现在”所束缚。银说,她记得一切,她全都记得。在这个前提下,她选择黑,选择“同伴”。黑最后问银“这样就可以了吗?”银没有说话,用一根手指,扬着嘴角,弄出一张笑脸。这是把钢琴师的话再一次倒过来,悲伤的时候就算笑,也不能得到任何缓解,不过即使这样,还是要笑。
在这银失踪的这两集中,一个契约者说过这样一段话:“那些夜里我每天都在哭,不知何时,夜空也改变了。”这句话也可以用在银的身上,最后还得加上一句,因为夜空也改变了,所以连像以前那样哭,都不被允许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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钢琴师认为银不回去,是因为“对故乡留有悲伤的回忆”。而银的回答是她并不悲伤。她什么都记得,但她不悲伤。银在这里说的话,不仅可以用在她身上,也可以用在所有契约者的身上。契约者并非丧失了过去的记忆。而是悬置了对过去的(伦理意义上的和情感意义上的)判断。他们有的只是事实,事实的罗列,而并非一个完整的“世界”。因为对他们来说,唯一的世界只是契约者的“合理”的世界。过去的记忆,有必要,但是无意义。
银在DTB中是有成长的,但这个成长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成长,而毋宁说是一种停滞。银为了继续呆在组织里,继续和黑在一起,而选择了成长。
这两集中银弹的钢琴曲幽灵般地徘徊在过去与现在,虚拟与现实之间。音乐里也透着一股停滞的气质。而且,这种音乐的徘徊本身就是停滞的,它执拗将自己置入一个空间之中。虽然在银流泪的时候,在她成长的那一瞬间,在她做梦的那一瞬间,音乐的张力增强,似乎要挣脱自己。但很快又转入平静,就像这一集的末尾银又回到了停滞的状态之中。
在银失踪的两话结束后,DTB更换了op,新的op摆脱了之前的停滞感,有一种决断主义,也就是“要做某种事情来改变现状”的氛围。这两句歌词是有象征性的:“将熟悉的景色踢飞,超越日常。”然后从剧情上来说,代表着黑的过去的琥珀来到了黑的身边。ED也变成了黑小时候的回忆。
DTB剧情的后半段,琥珀不仅是带着记忆回到了黑的身边,还带来一种乌托邦,一种可能性。琥珀说她要让黑重新见到他失踪的妹妹白。简单地来说,如果黑是现实的,此岸的,那么琥珀就是超出现实的,彼岸的。
最后一集,琥珀告诉黑,白就在黑的体内,她可以解放白的力量,如果这样,就会有无数人类死去,如果黑选择白的话,世界确实会发生巨变,但是毫无疑问,会带来悲惨的结果。但是如果黑不选择白的话,契约者就会全部消失。
那么黑选择了什么了呢?简单来说,黑放弃了琥珀给他的两种选择,他放弃了两种改变现实的可能性,因为这其中的任何一种都会给世界带来巨大伤害。黑最终的选择是,人类与契约者共存,也就是,保持现实不变,保持这种停滞的状态。DTB的结局,就如未咲所说那样:“日常又回来了。”不过DTB一开始就显示出这种日常本身就是非日常,现在随着契约者的存在被人们所知悉,非日常本身也日常化、公开化了。如果说这个现实和之前有什么区别,那么就是彼岸(理想)离这个现实越来越远了,因为它的矛盾比以前更加清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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